夜凉如水,再热闹的时辰也有人群散去的时候。
大街上,两个少年一个背着一个,
穿鞋的背着穿袜的。
“先送你回去,往哪边?”
“自然先送你回去。”
“先送没鞋子的。”
“先送妹妹。”
两人争执不下,直到穿鞋的把穿袜的从背上扔下来:“自己走。”
“好好,先送我。”
穿袜的重新爬上穿鞋的少年背上,像叠乌龟似的。
两只“乌龟”慢慢地往前挪去,越挪越慢,直到底下的那只“乌龟”冒出了热气。
“阿熙,你累了么?”
“不累!”
“不累便好。”
背上的安之若素,底下的气喘如牛。
这么明显的反话都听不出来!
看来这阿灿也不怎么聪明,怎地摊上了这么个哥哥,怕是等老了还得她护着他这个老傻子。
上边那只“乌龟”自己滚了下来,滚到她跟前:“来,该我背你了。”
早该如此。
她也不客气,像只青蛙似地蹦上去:“驾!”
他便迈开了风火轮似地,一溜烟地穿街过巷,直将她送到白宅前边。
她本不识路,只知道转过了无数个弯,拐过了无数条巷,只以为他是奔着容宅而去,一路“驾、驾”,如腾云驾雾一般,乐不可支。
底下的容灿却轻巧地刹住脚步将她放下,一个转身,低低言了一句:“你快进去吧。”
身形一闪,带起一阵风,便在她眼前消失了。
他怎的将她丢在路边?
她莫名其妙,抬眼看见白子苏和福叔正站在宅前看着他们。
竟已到了平江巷。
白子苏的木制拐杖换成了一根半人高的乌杖,看来腿脚已好了许多。
他冷冷的目光凉薄地掠过她的头顶,直到容灿逃窜的小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,才又重新落回她身上。
他是不喜她和容灿来往的。
她却和他这么亲密,还叠在一起滚回来了。
身边的温度直降而下,夜露寒凉,杀气逼人。
此刻的白子苏,如真正的杀手一般,只是在那站着,便如一把出鞘的寒铁剑,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穿过夜色,直送到她跟前。
她腿脚一软,又想跪地求饶,又想转身逃命,脚尖碰脚尖,一个不稳,最终还是当街跪了下来。
石板路磕得膝盖生疼。
“福叔,我们认错了,那不是阿熙,我们进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两人转身进宅,留下她跪在街中莫名其妙。
没有认错啊。
木门嘎吱关上,她如梦初醒,扑过去敲门:“子苏哥,福叔,是我,阿熙!”
门开了一条缝,福叔露出半张老脸:“小公子,阿熙是我家的一个小厮,不是你这样风流倜傥的小少爷。”
“福叔,我就是这里的小厮,只是换了件衣裳罢了,一件衣裳罢了。”
是啊,她只是一个小厮罢了,穿成贵公子模样,竟把白子苏和福叔都比下去了,膈应谁呢?
有多张扬,此刻就有多卑微。
不卑微些,那门可就关上了。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白子苏在里边淡淡地说了一句。
她如获大赦,扑入门内,终于回来了。
之前白子苏腋下撑着拐杖,走路一脚深一脚浅。
如今他撑着根乌杖,走路仍是一脚深一脚浅。
但气势不一样了。
那乌杖通体包黑,泛着一层低调的油光,近手处有一个凸起的结节,显得有些沧桑,仿若经过了时间与历史的浸润,成了智慧老人手中的权杖。
而年轻的白子苏,大约是智慧老人的继承者,继承了他的杖。
“去哪了?”
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,像一个严父对忤逆之子第一句温和而严厉的开场。
“去......去烟花之地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严父”大吃一惊,回转身来惊讶地打量着她,一下子暴露他尚显年轻的模样。
她这一身纨袴子弟的穿着,穿得跟个粉面小郎君似的,又是跟着纨袴子弟容灿,去那种地方简直是太正常,太胡闹了。
而她竟不对他隐瞒,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想必容灿对她有所隐瞒,不曾说清此乃鬼混之地。
“在何处,是哪家?”
“哪条街不曾问,不过那家我记得名字,云桑阁。”
她浑然不知地又扔下第二个令白子苏震惊的回答。
云桑阁是什么地方?
京城鼎鼎有名的勾栏院,里面的小郎倌模样、本事个个一流,进去消遣的都不是一般人。
这么明显,容灿也不是一般人,阿熙跟着他能有好么?显然是图谋不轨。
这个傻小子,好的不学学坏的,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。
“去那做什么了?”
“喝茶,顺便去看阿灿的相好了。”
她说起容灿的相好竟一点也不以为意,看来她还未入他的彀,要不然多少会有些醋意。
“他相好什么模样?”
“可俊了,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。”
“只喝了茶?”
“是,后来去醉清楼了。”
醉清楼的菜价不便宜,也不是一般人进的。
凭他白子苏这么些年对人性的了解,若说容灿对她没有一点企图,他是不信的。
钓鱼之前必得下饵。
在她面前摆足豪爽的架子,先带着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见识花花世界,过一阵子他便给她一笔不多不少的银子,让她学会大手大脚地花钱。
当她习惯了花钱如流水的生活却没有能力支撑时,那便是他收网的好时机了。
他会暗示她,甚至都不用他暗示,只要她跟着他,听他的话,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时,她便变成他手里的鱼,被他一口吃掉。
吃掉以后是马上吐骨头,还是多嚼几次,那便看容灿的德性了。
不管怎么样,最终受伤的只有她阿熙,这个被毁掉的傻小子。
得想法子阻止她和他来往。
这个阿熙一向蹬鼻子上脸,不一下子弄怕她怕是压不住她。
白子苏分析完一大圈,没算到她是容灿的亲妹妹。
桂熙正觉着今夜便要风平浪静地过去了,白子苏却用力一顿乌杖,横眉竖目:“胡闹!”
吼声冲破云霄,吓得天上的月亮为之一抖。
她更是抖了三抖:“怎,怎么了?”
“往后不许你跟那容灿来往!”
“为,为何?”
为何,他白子苏能把这些说给她听么?
她懂什么,她只懂他是小人之心。
一眼瞧见她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缎袍,正觉着碍眼呢。
他一脸暴怒,揪住她的衣襟。
稍一用力,那袍子便嘶啦一声,蚌精开壳似的,往两边裂开了。
里边还有内衫。
她却受了侮辱似的,立马抱紧了前胸,哭着跑进睡房了。
臭小子,往后容灿一喊你换衣服,你便想起这雷霆一撕,想必不会轻易地上当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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